陈可辛：重复是一种创造《合伙人》回归文艺

田朝阳 2013.05.16 来源：1905电影网

电影网专稿 由陈可辛执导，黄晓明、邓超、佟大为主演的《中国合伙人》于5月17日在全国上映。这是陈可辛继《如果·爱》之后时隔八年的又一部现实题材电影，也是陈可辛第二次讲述内地故事。从影片放出的各种宣传资料中，我们不难发现，经过《投名状》、《武侠》两次古装片尝试，陈可辛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文艺电影序列的创作上，换句话说，他又开始重复他自己。该电影序列始自他1991年的处女作《双城故事》，至2005年《如果·爱》暂告中止，体现出他对生命、情感的种种思考和几乎一致的创作风格。

《中国合伙人》延续了陈可辛电影一以贯之的主题

《中国合伙人》
关键词：朋友/命运/挫折/理想

《中国合伙人》讲述了黄晓明、邓超和佟大为三个朋友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这30年间为改变自身命运，创办英语培训学校，遭遇种种挫折，最终实现梦想的故事。朋友、命运、挫折、梦想，这几个关键词可以说是陈可辛作品中一以贯之的主题。

在奔向理想的路上，黄晓明经历了“高考失败、泡妞失败、教书失败”，邓超则“出国受挫、事业受挫、野心受挫”，佟大为“姑娘走了、兄弟走了、梦想走了”。这一切看似凄惨的遭遇，与陈可辛大部分电影中主人公的遭遇，并无本质上的区别。正是“失败”、“受挫”和“走了”构成了陈可辛对生活的看法，让他更加关注生活中的情感，迷醉于不能复归的过去。

使用别人的元素，讲述自己的故事
关键词：“抄袭”/重复/创新

陈可辛擅于借鉴，人们多少可以从《中国合伙人》的创业成长主线以及兄弟间的纷争看到些《社交网络》的影子，后者由大卫·芬奇执导，讲述了国外知名社交网站Facebook创始人马克·扎克伯格在创业路上逐渐与好友反目成仇的故事。回顾其以往的影片更是如此：《金枝玉叶》袁咏仪形象来自《新不了情》，《武侠》是《暴力史》和《豪斯医生》的结合，《十月围城》借鉴了张彻《上海滩十三太保》，连《投名状》也并不是新故事。

然而，陈可辛的不凡之处在于，他能将其他成功影片中的元素恰当、自然地融合进他自己的语境之中。实际上，除了《投名状》和《武侠》两个特例，陈可辛的所有电影都在重复着一样的主题：理想和远方、友谊与爱情、纯真的消逝与自我的找回、对情感的优柔寡断和对现实的无可奈何等等，这些思考同那些始终笼罩在他作品之上的怀旧感伤和离愁别绪一道，共同构成了陈可辛作品的气味与特色。以下我们将带大家回顾陈可辛创作的那些作品，重新认识我们早已熟知多年的陈可辛。

内容导读：
【理想·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】	爱情拯救迷失在追梦路上的人们
【远方·外面的世界】	看上去精彩更多是无奈
【过往·光阴的故事】	以前的生活总是更美好
【爱情·一样的月光】	不幸的根源在于优柔寡断
【亲情·海阔天空】	生活不易学会谅解

下一页：【理想】爱情拯救迷失在追梦路上的人们

《双城故事》：谭咏麟、张曼玉、曾志伟三个朋友渐行渐远

理想·新长征路上的摇滚
爱情拯救迷失在追梦路上的人们

听说过，没见过，两万五千里，

有的说，没的做，怎知不容易，

埋着头，向前走，寻找我自己，

走过来，走过去，没有根据地。

——崔健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》

（注：本文曲目均为《中国合伙人》插曲）

陈可辛电影中的理想通常都比较单纯、简单、虚无缥缈却又可以实现，正是这些理想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，也为影片披上了童话般的气质。在《双城故事》中，曾志伟和谭咏麟饰演一对在少年时分离、20年后又久别重逢的好朋友。曾志伟从旧金山归来，但并没有因此变得洋气一些，他回到香港的唯一事业便是开办了一家养殖场，母鸡下蛋能给他一种真正的快乐。无可奈何的是，他养的鸡全部死于一次暴风雨中。谭咏麟人美歌甜，身为一个餐馆的服务员，他可能想过要成为明星，但也明白这种事情想想也就罢了。不过陈可辛既然选择了一位歌星当主演，就一定要让他被星探发现，故事的情绪也随之愈益高涨。与此同时，他与曾志伟的关系渐渐疏远起来。

《金枝玉叶》：新鲜的爱情让张国荣重获灵感

备受好评的《金枝玉叶》同样请来人美歌甜的张国荣做主演，他饰演一位大牌经纪人，在多年之前捧红了刘嘉玲，并与后者成就了一段歌坛佳话。这对歌坛鸳鸯在邻家女孩袁咏仪心里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。阴差阳错，张国荣与女扮男装的袁咏仪签下合同，将要把她捧为一颗新星。不过，袁咏仪终究是没有天份，理想逐渐让位于爱情，这一份新鲜的爱情让张国荣重获灵感，写下了一首首动听的歌曲。

《甜蜜蜜》：张曼玉不肯接受她在香港只收获了一个内地人

远方·外面的世界

看上去精彩更多是无奈

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

外面的世界很无奈，

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

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。

——齐秦《外面的世界》

对陈可辛来说，未来便意味着远方。《双城故事》中，多年以前曾志伟的父亲带他去美国寻梦，不料却因破产和债务自杀身亡。多年以后谭咏麟把演唱会开到了全球各地，曾志伟在海外知道自己染上了不治之症。尽管陈可辛这样的剧情设置未免有偷懒之嫌——他可能想不出解决谭咏麟、曾志伟矛盾的合适办法——但这也从多少反映出他对于未来的悲观态度。

《甜蜜蜜》：两颗孤独的心灵在香港走到了一起

1996年的《甜蜜蜜》无疑是陈可辛至今为止最优秀的作品。如果说美国是香港人的梦想之国，那么香港可以说是很多内地人的梦想之地。黎明和张曼玉饰演的两个内地人乘坐同一辆火车来到香港，想要在这个发达的城市讨一份生活，准确点说，是要讨一份好生活。工作的艰辛和心灵的孤独让这两个年轻人走到了一起。但他们都坚信，爱情是理想的敌人。张曼玉不肯接受她在香港的唯一收获是一个内地人，而黎明在老家还有一个未婚妻在等着他，二人终究分手。在这之后，张曼玉跟了黑社会大佬曾志伟，丈夫会疼人，手头又富余，事业蒸蒸日上，生活真如她预想的那样越来越好，这一切直到曾志伟遭追捕和谋杀时结束。理想既然多是虚幻的，那未来又如何能是“坚实”的？相对于未来，大概只有爱情才更可靠一些。又是多年过去，张曼玉和黎明在街头相遇，他们再也不会因为理想而分开吧。

《如果·爱》：一起回到过去让周迅和金城武重拾爱情

过往·光阴的故事

以前的生活总是更美好

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，

以及远去的笑声，

再次的见面我们，

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。”

——罗大佑《光阴的故事》

《如果·爱》可以被称作内地版的《甜蜜蜜》。金城武和周迅饰演一对怀揣电影梦想的北京恋人，男孩想当导演，女孩想当演员。或者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成熟一些，周迅为了追梦放弃了对金城武的爱，她以身体作筹码换取到一次次演戏的机会，直到她确立了自己在电影界的声名与地位。天意弄人，多年以后她和金城武在上海同一个剧组重逢，两人将担任同一部影片的男女主角。周迅这一方面根本不想承认跟金城武认识，不想回忆起那艰辛的过去；金城武却苦苦不能释怀，他想要搞懂周迅当年为何负他，以及她是否不再爱他。千般乞求，金城武终于把周迅带回了北京，带回了他们的过去，睹物思情，周迅也终于明白对她而言爱情才是最重要的。

《如果·爱》：情感经过时间的发酵才能酝酿出味道

无论是《双城故事》、《甜蜜蜜》还是《如果·爱》，都跨越了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长度。陈可辛如此创作的出发点，也许是由于情感只有经过时间的发酵才能酝酿出味道，也许是因为离远来看才能看到人一生的兜兜转转其实没什么意义，还可能是因为人只有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才能认清楚自我。陈可辛同我们一道期待未来，但他明白当下的生活才更重要；他也同我们一起追逐梦想，但他知道，对抗死亡的唯一方法，是攫住过去。正是对过去的迷恋让他在电影中不厌其烦地使用旁白，因为旁白总能赋予一部电影怀旧的气息。

《风尘三侠》关注爱情而非友情

爱情·一样的月光

不幸的根源在于情感上优柔寡断

什么时候儿时玩伴都离我远去，

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，

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，

沉寂的大地在静静的夜晚默默地哭泣。

——苏芮《一样的月光》

《中国合伙人》的标题、角色设置都意味着这部影片里友情占据着主要位置，很容易使人将它和1993年的《风尘三侠》对应起来，但二者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。比如说，《风尘三侠》一点也不励志，事业上成功与否并不是决定其剧情发展的主要矛盾，它表面上探讨朋友之情，但其关注点更多地放在了爱情上。

梁朝伟、梁家辉和郑丹瑞都为情所困

《风尘三侠》由梁朝伟、梁家辉和郑丹瑞扮演三位平凡的好朋友，讲述他们各自的情感历程，困扰他们的首要问题是爱情与性。梁朝伟即将和他交往十年的女友刘锦玲结婚，但他发现他早就难以忍受对方的蛮横无理。梁家辉明确地区分了生活中的爱情与性，每天带着不同的女友回家，却深深伤害了爱着他的袁咏仪。主要负责搞笑的郑丹瑞忙于相亲和学英语，在认识了一个男性朋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一名同性恋者，而他学了很久的英语实际上是法语。

在气质上，刨掉它的喜剧成份，《风尘三侠》跟《甜蜜蜜》最为相像。梁朝伟渐渐爱上了他在俱乐部认识的公关小姐柏安妮，然而却因为对方的身份以及女友的婚约而犹豫不决。柏安妮如同《甜蜜蜜》中的张曼玉一样，难以在梁朝伟身上获得她想要的承诺。梁家辉不懂珍惜袁咏仪，结果在对方嫁人之后追悔莫及。无论是梁朝伟、梁家辉、黎明还是张曼玉，他们与幸福失之交臂的根本原因都在于，对于情感过分优柔寡断。不过，《风尘三侠》作为一部喜剧，仍然为我们贡献了一个圆满的结局。梁朝伟在婚礼上勇敢地对牧师说不，梁家辉和梁朝伟的妹妹朱茵终成眷属，郑丹瑞得到了一位从法国留学归来的姑娘的爱情。
【亲情】生活不易学会谅解

《风尘三侠》：梁朝伟穿越到过去与父亲达成了谅解

亲情·海阔天空

生活不易学会谅解

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，

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，

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，

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。”

——Beyond《海阔天空》

从字面意思上看，拍摄于1993年的《新难兄难弟》可能讲的是一对朋友同吃苦共进退的故事。但实际上，电影的主角是一对父子，梁朝伟饰演儿子，梁家辉饰演父亲。电影一开始，儿子和父亲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。梁朝伟无法理解梁家辉拿全家多年的积蓄帮助朋友，却置自己家里揭不开锅的情况于不顾，也无法理解他对母亲的专横态度，这导致父子之间常常争吵。

一次偶然的意外，梁家辉不幸昏迷住院，梁朝伟开始了他的寻父之旅：他误打误撞掉入一口井中，却重返几十年前和风华正茂的父亲重新相识。通过一桩桩闹剧，他开始理解父亲的固执和义气，也理解了父亲与母亲多年前疯狂而今变得含蓄的爱情。穿越之后遇到的种种事情实际上并不需要精雕细琢，适当的夸张以及丰富的音乐让这部电影显得趣味盎然。父子之间的和解自然而然，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从对方的角度来看问题。值得一提的是，本片中梁朝伟和女友袁咏仪的关系，像极了梁家辉和袁咏仪在《风尘三侠》中的关系。

《嫲嫲帆帆》中袁咏仪扮演一位68岁的母亲

《嫲嫲帆帆》中袁咏仪不惜毁容扮演了一位68岁的母亲，年轻时海上丧夫，独自一人带大三个子女，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到他们要抛弃自己，气愤的她不惜离家出走，意外坠崖昏迷。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，她的灵魂回到家里，与子女们达成了和解。母子矛盾始终是中国家庭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。做母亲的可以全无私心，但做子女的总得为自己做打算。这样的主题在内地电视剧里比比皆是，陈可辛独特的地方在于，他在电影中并没有加入对人物的爱恨取舍，而是试图营造出一种温馨、平淡又有一丝魔幻的童话气质。虽说他并不以写实见长，但影片中的日常细节及其给人的感觉，都让人想起了擅长描写家庭关系的小津安二郎和是枝裕和的作品。在对生活和家庭的理解上，这几位导演是一致的。

小结：

《中国合伙人》在宣传中被称作是一个励志故事，这多少是出于商业的考虑。人们需要在电影中寻找激励，就像他们想要通过电影来怀旧一样。但陈可辛关心的，并不是事业上的成功。理想之所以可爱，正在于它的虚幻，在于它对未来的毫无根据的设想。因此，成功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在追梦路上我们总得经受迷失、挫折和分别，然后我们变得成熟，进而才懂得珍惜当下。陈可辛又讲了一个他自己和观众都再熟悉不过的故事，但就像港片需要杜琪峰的冷峻，港片同样需要陈可辛的温情。

策划、制作、文/田朝阳